10/20的奇幻旅程
作者: 奧古
今天去團體諮商的行前約談,意外地參與了一次奇幻旅程。
在診所等候時,突然有位母親帶著女兒現身,由於坐在櫃檯附近,理所當然見證整個過程。
母親幫女兒掛號時,口氣相當不耐煩,但總能感覺出她有嘗試在壓抑自己的脾氣。
同時間,母親叫女兒直接到診所外面等待,卻又在女兒離開後不斷與護理師強調:「有病的是我女兒不是我」、「可不可以幫她直接約一個時間」、「她說她自己憂鬱症有病」、「她還要補習」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語。另一方的櫃檯護理師則不斷表示:「大家都在等,你女兒的狀態必須要身心科醫生評估,才能將她交給對應的心理師」,大概重複四次吧。
聽到這,母親的態度更為焦躁,講話也銃起來。但我注意到,這其實是溝通不良的狀態,因為母親講的約時間對象是身心科醫生、而護理師則以為她說的是心理師。
說真的,當下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出聲,後來還是錯過。
母親掛完號後,疾如風地走出診所門。
原本我以為已經結束,直到外頭傳來吼聲,還有哭聲。
吼聲不外乎一些:「抗壓性怎麼那麼差」、「看什麼心理醫生浪費時間浪費錢」、「有什麼事情妳不能跟媽媽講嗎?」、「很多心理醫生自己也精神病你懂不懂?」,還有更多,就不一一贅述。
此時診所裡有一兩個人往外看,看完又回頭繼續滑手機。
我直接走到外頭,看見一個母親對著女兒、焦慮、急躁、憤怒、又失望的吼叫,質問她:「為什麼不跟媽媽講就好了?」、「媽媽沒辦法幫你解決事情嗎?」、「心理醫生*又可以幫你解決什麼?」、「妳已經過夠好,有什麼好憂鬱症?」
女兒一直哭,講話模模糊糊,但聽得出來,她說她沒辦法講出來,母親卻依舊質問,最後她終於崩潰喊:「我真的講不出來、妳可不可以理解我一下?」
原本,我並不想多事,畢竟自己最近的狀態也不怎麼好,如此強烈的情緒,無論來自母親、還是來自孩子,都過於龐大,我不確定能為他們做些什麼。
但最後,我還是決定稍微打斷母親的怒吼。
因為孩子那句「我真的沒辦法講出口。」
蠻意外,這位母親並沒有罵我多管閒事,在我說出「我知道妳很心急、很擔心女兒」後,她安靜下來聽我講話。
先稍微跟她表示剛剛櫃檯掛號可能的誤會、還有孩子能尋求幫助是一件很好的事情、外加我知道「講不出來」、「我就是沒辦法講出口」,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。
一個28歲的人,94我,都時常沒辦法釐清自己的情緒,又怎麼能苛責一個才12歲的少女?
母親聽完後,就跟小孩說:「不跟我說?那跟哥哥說總可以了吧?我還是跑遠點,以免妳又不說。」然後還真自己跑去遠處坐著。
我問了孩子願不願意和我談,她點點頭,邊哭邊跟我說,她很擔心媽媽的狀態,她不想讓媽媽擔心,但她沒辦法只能在媽媽前面笑。
她說不出口、真的說不出口、說出口母親也不會瞭解。
其實,我能做的很少,只能跟她說:「自己一個人,忍那麼久,獨自擔心那麼久,很辛苦吧。」聽完,孩子又繼續一直哭,直到護理師出來,問有沒有她可以幫忙的事情,我就講這件事,交給護理師和心理師去處理。
她離開前,我講了:「你母親愛你,你也愛你母親,雖然方法很焦躁,但這是不需要懷疑的事。」孩子點點頭,跟護理師進去,剩下母親一人,獨自坐在遠方。
當下,說真的,我不能理解母親。
我將那些無法理解孩子的雙親都投射到這位母親身上,原本打算直接跟護理師回診所。
然而,母親非常孤獨的背影,讓我想起一些事情。
如果一段關係要和解,有時候必須同時接起雙方才行,落下任何一方都是不行的,為此,我再次轉身走向母親。
接著,這位母親講了好長一段故事,裡面有很多我自己覺得錯誤的觀念、很多投射的情緒、很多指責、很多不理解,然而我忍住不打斷,因為此刻這位母親其實是個孩子而已。
講到中間,母親開始流淚、開始哭泣,她也只是需要別人接住的人罷了,現在我能做的,就是聽完這些她也沒辦法講給任何人聽的故事。
這位母親的生活方式,她把她一切認為最好的都給女兒、她花了13年在她身上、無微不至、卻得到女兒一句覺得自己憂鬱症,那種被否定的焦慮、憤怒、急躁,全數噴來我身上,但我並不覺得特別痛苦,可能因為當下我一邊傾聽、一邊能緩慢將自己的情緒排除。
同時,非常非常些微,也是非常難得的,我也感受到她的愛。
那種,愛,不恰當方式的愛,夾雜無數情感,一併傳來我這裡,更是我同樣從女兒身上,感受到的東西。
接下來的故事,沒有機會說太多,後來護理師出來請這位母親進去。
「妳女兒很愛妳,如同妳愛她一般。」是我最後跟母親說的話,母親同樣點點頭,跟著護理師離開,接下來就是醫生的事情了。
題外,我的號碼就這樣過了,就這樣經過快一個小時,感謝幫我直接重掛的護理師。
如果兩個人都有被接住,沒有人被落下就太好。
這就是今天的奇幻旅程。
*台灣其實沒有心理醫師,只有身心科醫師,和心理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