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「我有OO症」,就等於被醫療體制收編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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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較高功能、正好又養著些人社批判慣習的精神困擾者,在說「我有某某精神疾病」時,可能會陷入自我質疑──我是不是無視醫療體制對我的病的建構,一邊踩進生病的位置,一邊加強醫療體制的治理?

其實,我還滿容易掉進這些自我質疑的。所以,也想試著去反思這些如鬼魅的提問……

「精神困擾者敘事」,和最近引發熱烈討論的「受害者敘事」,有時,似乎有點像。 它們都牽涉體制對個人敘說/經驗理解的建構(如對照診斷手冊了解自己的經驗/疾病);但敘說的複雜與厚度,也都可以去參與、挑戰建構的過程(如病人對自己的生病,做出比診斷手冊更豐富的詮釋,像是在診療室外覺察自己社會關係、處境跟發病的關聯)。 而「表達疾病」或「表達受害」的敘說,本身的目的,往往倒也不是要回應自己經驗與位置被建構的過程,常只是希望安穩自己的生存,希望對外連結,得到貼近與同理。

我是強迫症、躁鬱症、暴食症患者。當我狀態不好時,我說,我強迫、躁鬱、暴食很痛苦,這時,我想要的是連結、理解、得到支持,而不想立馬跳去反省疾病的建構。

這些病名,是疾病也是認同。例如,強迫症病友們用「強迫症」彼此連結,但也並不直接用病症名稱抹除彼此的差異,反而彼此圍繞著對強迫症的詮釋,進而探究不同:你的強迫是什麼?我的呢?啊,原來我們的「強迫」不一樣。你親密關係的問題、他的失業、我家庭的故事……長得好不一樣,可是我們都因此「強迫」啊,你洗手、我算東西,都差好多,不過,怎麼我好像可以懂你,你也能懂我。這個「懂」不是完全建立在診斷手冊的定義來「懂」,病友之間的連結,可能來自強迫症的病名,來自手冊的症狀描述,但病友的「懂」,早脫離診斷本身。

「懂」作用於認同的空間,不是診斷分類的空間。「疾病」早已成為「我們各自的苦的溝通平臺」,它們可以拉出醫療論述之外的東西,不盡然都一定被醫療論述收編。「所以我們不只是前額葉什麼的啦,我們就是生活太苦」,那些「苦」的辨識和訴說,不只是彼此支持的溫暖,而也是「對體制/診斷的另類回應」。要說是對病理結構的挑戰?可以。像有病友搬離恐怖的家人後,就知道自己已經不需要再大量吃藥。但他不見得會因而拋下自己疾病的身分,反而帶著這個身分,和其他病友建立信任關係,分享自己的體驗。這分享並不是要反醫療,而是病人之間,能夠帶著病的認同,一起辨識自己的病與醫療方法的合作關係,如果拋掉自己的病症,反會失去了這樣反思醫療治理的位置。

如果,有人光聽到我講「我有強迫症」,就說:「你功能是好的,你只是一直踩著病的位置不放,你這樣只是躲在這個病後面,無視醫療體制對你的病的建構。你只是在弱化自己。」我會很抓狂。

因為有時狀況就真的會很糟,這種話聽了會有苦難言。會覺得感覺被推遠,覺得,所以一切都是我的問題嗎?那不只疏忽我的敘說目的(尋求支持與連結),也忽視「主體疾病論述」的豐富。

我當然知道,過度抓著生物醫療,徹底病理化個人的身心,並不是件好事。但是,有時候「踩到生病的位置」不代表我要完全依循主流醫療體制去治理,只是,我也挪用這個病,跟病友連結;如上所述在疾病做為認同的空間,展開對疾病意義與處理的協商……有時,自己接下了「病」的身分,也是為了幫我自己有個語言,去區隔:自己有力處理的/無力處理的;日常的/特殊的;想要延續的/不願耽溺的(如:有時候,「這是病在作祟,不是我」的說法,的確有助我穩定下來)。我說「我的強迫症」時,意義遠多於「我服膺醫療給我的定義,我來念強迫症的手冊定義給你聽」。

如果我解釋了這一切,讓對方覺得我在強化醫療體制的結構,是強化了專業治理,那我也無可奈何。我不是非得拋棄病的論述和語言,才能試著脫離弱化自己的狀態。

要跳脫「醫療體制宰制/病人受宰制」的二元關係,就要先聽人怎麼說,而不是急著拔掉對方的語言。所以,急著拔掉自己的語言之前,也聽聽自己使用語言的狀態是什麼吧。

打雜小妹 fat hao

fat hao,一個耽溺在同溫層,卻也期許自己跨出同溫層的魯青年。希望能更專注地對待肥胖歧視、精神困擾等議題,緩慢前進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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